突然冒出的儿子
早晨,阳光特别明媚,戴伟忠如往常一样踏进了单位的大门。不久,有人高喊:“戴师傅,你的电话。”
戴伟忠匆匆奔进办公室,顺手拎起了话筒:“喂,我就是戴伟忠,请讲!”
“我是李××,还记得我吗?有一件要紧的事告诉你……”听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倏忽间,戴伟忠的热血上涌,他怎么也不曾料到久违了的她会主动打电话来,然而,紧接着她告诉他的那件要紧的事,惊得戴伟忠目瞪口呆,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戴伟忠握着话筒,在李××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中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对李××说:“好吧,但必须叫他到我单位里来找我。”
在单位僻静的一隅,戴伟忠与来人见面了。这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农村小伙子。猛一照面,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许真是血缘的感应,戴伟忠确实也激动得心在颤抖,然而很快一种无奈与苦涩充塞着心头,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小伙子自我介绍说姓杨名伟,今年刚好是27岁,家住江苏建湖,并且已经娶妻生子了,又说几年来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是在偶然间获得了外公的住址后,几经周折,来沪找到了生母李××,现在又找到了亲生父亲。一见面就毫不羞涩地叫了一声“爸爸”。
可是,戴伟忠的心里却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对于这个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他不能不相信,但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脑子里一片茫然。近三十年啦!自己播下的种子,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生命,又高又大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作为父亲,他觉得有愧于这个儿子。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应对儿子做些补偿。惴惴不安中,戴伟忠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仅有的200元钱,尔后,他又觉得这点钱太轻了,于是又从手腕上捋下了一只算稍微值点钱的进口手表。他把钱和表一起递给了杨伟。
杨伟没有推辞,他接过了表和钱,掂在掌心,只是瞥了一眼,便顺理成章地塞进了口袋。
“爸爸,我想在上海找一份工作。”杨伟毫无顾忌地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戴伟忠犹豫着说:“现在下岗的那么多,难呀,这事只能慢慢来。”
“那么,我等爸爸给我找了。”杨伟显得十分固执。
戴伟忠再次抬头望了望这张陌生的脸,28年前初春的那个荒唐之夜,又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1970年,上山下乡的洪流把戴伟忠从上海冲到了安徽涡阳县。一场似爱非爱的故事,终于酿出28年后的恶果。
后来戴伟忠知道李××生下一个儿子,不久便送给了江苏建湖的一家农户。1978年戴与李分别回到上海滩,但始终没有联系……
如今戴伟忠有一个三口之家,虽谈不上富有,但日子还可以。戴伟忠原本就是一个很本分的人,他的家也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现在,这个杨伟的突然闯入,他已经预感到风波来临的危险。
这天,戴伟忠把杨伟带到了自己老母的家里。母亲在儿子支支吾吾的陈述中似乎也感觉出了一点什么,但这种事情又不便多问,反正儿子有难,在这个世界上,作母亲的不帮,又有谁来帮?于是戴伟忠的老母默默地收留下了杨伟。
戴伟忠怕杨伟不安分,无事生非,更怕把事情捅了出去,他特地买了一台小电视机送到母亲处给杨伟看,希望能拴住这个飞来儿子的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戴伟忠好似在油锅里受煎熬。一日,他推开母亲家的门,见母亲气得直掉眼泪。原来,杨伟不辞而别,母亲处稍微贵重一点的财物和多年积蓄起来的一点钱全被他席卷而去。一阵愣怔过后,戴伟忠突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没有报案,只是极力劝慰着伤心至极的老母。
从此,他彻底知道了这个杨伟是个无赖,不过这也好,偷了东西哪敢再露面?这天他回家时的步子既轻松又快捷。
自杨伟不告而别,两年多过去了,戴伟忠的心日趋平静。
然而,一日的午后,杨伟突然就像地下钻出来的一样,重新站在了戴伟忠的面前。
“乡下的日子苦,我是穷得没有办法了,不找自己的父亲,去找谁呀?”杨伟的语气显得瓮声瓮气,说完还向戴伟忠投去冷冷的一瞥。
戴伟忠的心“咯噔”一下,禁不住暗暗叫苦,他说:“我这里还有点钱,你拿去买辆摩托车,做点小生意……”
还没等戴伟忠的话说完,杨伟便已是满脸堆笑,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几天后,杨伟骑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CC摩托车,一溜烟地离去了。
戴伟忠的心如被刀划过一样,这是他积攒了整整两年的“私房钱”啊!
1998年的一天。杨伟又只身来沪找戴伟忠。这次,戴伟忠并没有感到特别突然,他的心中多少有了点准备。
“乡下的老房子实在太破了,再住下去,房子塌啦。”杨伟直奔主题。
戴伟忠有点火,但很快便压了下去。思索良久,还是得想个彻底的办法,他决定随杨伟去江苏建湖看看。原来杨伟家是一幢三间明亮宽敞的大瓦房。杨伟9岁的儿子,对着戴伟忠怯怯地叫了声“爷爷”。
戴伟忠只觉心里一股热浪涌起,鼻子发酸,他俯下身去,摸摸孩子的头,又亲亲脸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千元钱,塞到孙子手里。
这次乡下会面,戴伟忠虽说有点被欺骗的感觉,但亲眼见到杨伟一家日子过得尚可,心中多少得到了些宽慰,并且当着儿了和儿媳的面,答应每年孙子读书的费用由他来出。
可是,杨伟却一点儿也不领这个情,他已掌握了戴伟忠的脾气秉性,也看准了他的弱点。于是,这个儿子向父亲讨还“孽债”的行动步步升温。
1999年的春节,杨伟又一次找上了戴伟忠,说:“你得立即给我5000元钱,我有急用。”
戴伟忠多少已经领教了这个儿子的蛮横无理,他只得平缓着语气说:“这么快,到哪去弄钱?再说我工资不高,又要养活一个家,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你要是不肯拿钱来,我可知道你老婆在哪里上班,你儿子的学校我也清楚。”杨伟一脸的凶相,话说得咬牙切齿。
戴伟忠的心颤抖着,他无言地面对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儿子。
晚上,戴伟忠拖着沉重的脚跨进了自己的家门。他怕失去这个多年来一直那样幸福、平静而又温馨的家。
1999年5月26日。清晨,戴伟忠起了床,却仍然觉得周身有些疲惫,他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瞬间,他呆若木鸡,楼下杨伟正直挺挺地站在那。
这个孽种的攻势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没有多想,第一个反应便是赶快将他支开。他急匆匆地奔下楼,一把握着杨伟的手臂,用力将他朝旁边拖。到了一堵高墙的角落里,这对父子俩才收住了脚步。
“谁叫你到这里来的?”戴伟忠气喘吁吁地发问道。
杨伟瞧着父亲的窘相,颇感得意,说:“我来要钱!”
戴伟忠的心快要迸出胸口了,他知道妻子还在楼上,自己身边又分文未带,这如何是好?正巧此时走来一个戴伟忠认识的人,忙向那人借了50元钱。他取过钱又迅速折身返回来,对杨伟说:“拿去,快点走开。”
杨伟接过这张50元的纸币,慢慢腾腾地朝着弄堂口走去。戴伟忠目送他远去,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5月27日,傍晚,戴伟忠下班回家。突然,他望见杨伟又站在了自家的弄堂口。于是,他猛地转过身朝回返,然而,正在弄堂口徘徊的杨伟还是发现了他。戴伟忠拔腿便逃,一辆公共汽车正好靠站,戴伟忠一步跨进车门,汽车迅速启动。戴伟忠朝车窗外望去,只见杨伟无奈地站在人行道上。
戴伟忠下了车,不敢回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直至半夜时分,戴伟忠才摸回了家。
5月28日。戴伟忠和妻子一起出门,准备去上班。夫妻俩拐过一幢屋角朝弄堂口走去,戴伟忠下意识地朝前望去,果然杨伟正坐在弄堂口。此时,戴伟忠多少有了点准备,他借故把妻子拉到旁边一条路上,才躲过这场灾难。
恐惧过后,他思忖,躲也不是个办法,得当面向他讲讲清楚。于是,这天下班前,他终于与杨伟联系上了。5月29日,戴伟忠在单位里接待了杨伟。
“这是我的工资单,就这么点钱。再说单位不景气,我是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啦。”说着,他把一张100元的纸币放在一件新衬衫的上面推到了杨伟的面前。
不料杨伟满脸的不屑,依然是咬牙切齿地说:“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休想!现在是两条路,一条多准备点钱,一条是向厂里向你老婆公布我的身世,何去何从,你自己挑吧!”
戴伟忠没主意了,他那好不容易才筑起的一点沉着,一下子又被击得粉碎。
5月30日。起床后,戴伟忠对妻子说,今天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休息一天,叫妻子一个人去上班。
他把房门锁上了,屋里仅他一人,一种无奈的恐惧使他深深地陷落在不知所措的惆怅里。过了不久,正应验了戴伟忠的所料,房门“嘭嘭嘭”的响了起来。戴伟忠缩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
5月31日。晚饭后,妻子说有事出了门。突然,门外撞进了一个人来。戴伟忠抬眼一看,正是杨伟。他有点词不达义地说:“你赶快走,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杨伟乐了,说:“走?你准备拿出多少钱呢?”
戴伟忠说:“好吧,明天晚上到新新百货店门口碰头,怎么样?”
“一言为定,我等你。”
胆怯尽头是疯狂
6月1日。这天下班时,戴伟忠有准备地将单位里的一辆依维柯汽车开回了家。
吃过晚饭,大约是7点左右,戴伟忠驾着车驶向了灯火辉煌的新新百货店门口。
父与子在车厢里开始了谈判。
“带来多少钱?”
“你要多少?”
“5万,一分也不能少。”
“可不可以分两年时间给你?”
“不行!必须在一年内付清。”
汽车在缓慢行驶,戴伟忠的心却似翻江倒海,看来今天这一关是过不了啦,干脆把事情捅出去吧!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社区保安队的岗亭,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求援的希望。接着,戴伟忠又犹豫起来,面对这种疯狂的敲诈勒索他想报案,但终于没有勇气开口。
纸是再也包不住火了,戴伟忠似乎也下了决心。可眼前怎么办呢?对!先向妻弟去借点钱,万一妻子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妻弟也可以从中调和。于是,汽车又向着妻弟家驶去。
妻弟见戴伟忠开口借钱,先是有点愣,尔后做出了无钱相借的姿态。戴伟忠又改了主意,讪讪地离去了。
早已等得心焦的杨伟也已失去了耐心,他突然操起一根绳子朝父亲的脖子套去,嘴里吼着:“不给钱,就给命,送你上西天!”
戴伟忠本能地将头偏了一下,绳套落了空。突然间,长时间以来郁积在胸中的委屈、烦躁和恼怒爆发了,他顺手摸到了一把修车用的榔头,朝着正扑向自己的儿子的头部猛力地砸了下去。
短短的几十秒钟之后,一个生命结束了,另一个生命如石雕一般静静地呆坐在车厢里。戴伟忠开始后悔了,他望着儿子满是鲜血的脸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机械地启动了汽车,向着灯火稀疏的郊外驶去。这一夜,他没有回到家,而是下意识地远走到了安徽。那里,是这笔“孽债”的源头……
6月4日下午4时,满脸憔悴的戴伟忠又返回了沪上,他颤颤巍巍地径直跨进了警署的门。编者的话 其实这是一起敲诈勒索导致的杀人案。只不过掺进了亲情因素,看起来扑朔迷离。从法律上讲,杨经济上已独立,戴对他已没有抚养义务,杨以揭露戴的隐私为手段,向戴敲诈勒索,这就触犯了刑律。可是戴怕因此影响了家庭而不敢依法解决,而杨正是看出戴的这个弱点而步步紧逼的。这是戴的致命伤。试想,即使杨并非不法之徒,双方关系也未闹僵,日久天长,戴妻能一无所知吗?所以无论如何,戴如此躲躲闪闪,委屈求全,决非良策。所以,面对这样的敲诈勒索,法律解决比用榔头更为用力。